作者 | 何苗
受访者 | 吴晟 Apache SkyWalking创始人
出品 | CSDN(ID:CSDNnews)

“我们因为一起忙开源的事情渐渐熟识,后来真正加入了开源圈子,才发现有趣的人还蛮多。”吴晟这样跟我们表达他当年进入开源圈子的感受。

开源圈,是由一群热爱开源的人们自发汇聚而成。虽然开源从国外传入中国时间并不长,但在近年来有愈发火热的趋势。Apache SkyWalking创始人吴晟因其Apache首位华人董事的身份,被更多国内的人熟知,又因其率直洒脱的个性在开源圈拥有不错的人气和人缘。

吴晟对开源侃侃而谈,但也隐隐透露出当代人在积极拥抱开源的过程中一些令人痛心的隐忧。外界为他贴上“佛系”的标签,他却自称骨灰级开源社区爱好者,内心自有一团火热。那么,对于中国开源的困境与突破口,吴晟是怎么看的?国内外开源的差距到底在哪里?中国开源人才短缺的问题如何解决?我们一起来听听他的讲述。

以下是吴晟的讲述(CSDN 在不改变原意情况下稍作编辑):

职业开源开发者是如何炼成的?

你是如何与开源结缘的?

吴晟:我大概是从2015年开始做开源,当初是因为自己的爱好,娱乐性质地参与一下,随后在5~6年间,把它做成了工作,成为了一个大家眼里“职业开源开发者”。

你曾经说自己在30岁之前没有人生目标,很多程序员到了30岁或者35岁也开始焦虑,你如何看待这个问题?

吴晟:我算是中国第一批软件工程专业的本科生,今年36岁,也就意味着现在国内这批工程师最大也不过是我这个年纪。问题的本质不在于年龄焦虑,而是对未来的焦虑。当年我有很多同学并不喜欢写程序,现在也有很多人仅仅因为计算机行业收入高,才来学相关专业。在没有兴趣支撑的前提下,长期去做一件枯燥的事情,必然会变得焦虑。到了30岁左右的程序员,领导会问你要不要转管理岗,如果你继续留在工程师岗位,以后职级提升的难度会非常大,但如果转管理岗,和写程序又不太相关,管理岗的变数更大,一旦公司业务收缩,最先裁掉的就是底层和中层管理,这个时候你心里一定会更加不安。与其去焦虑未来,不如在一开始的时候就想好,你想用什么样的方式过好这一生。

SkyWalking当初为什么会选择开源?

吴晟:一开始我们只是想验证某些技术想法是否可行,所以找了一群朋友来写代码,谁有时间谁就多写一点,但大家心里都很清楚,不可能靠几个人完成一个项目,所以在SkyWalking前期,我们没有任何商业目标。事实也确实如此,在3.2.6 版本之前,SkyWalking 不适用于任何生产环节,只能在模拟的测试环境中进行。所以,与其自娱自乐,我们就想不如开源开放给大家。

你对开源的理解,从过去到现在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吴晟:我想分享一些我在开源社区的体会。其实国内外开源在文化方面的差异很明显,中国的教育体系决定了大多数人是一名追随者,而不是叛逆者,但开源更多是靠个人发挥主观能动性,创造价值。但是作为一名社区成员,最大的职责是帮助别人参与到项目中,而不是作为管理者指挥别人工作。我们会看到大部分在国内做开源的开发者,只是满足了写代码的欲望,以及代码被全世界的大公司采用的满足感,他们对于开源项目的归属感并不强,这也是开源项目在中国发展很难的重要原因。

你对开源社区有自己独特的理解,“开源社区核心的要素是人,而不是代码”这句话怎么理解?

吴晟:社区的概念其实是,大家都能在这里找到自己的利益点,只有这样大家才能长久聚在这里,把社区事务作为日常性的事务处理好。如果想让你开发的项目开源成功,应该是朝着这个方向去做,让更多的人、更多的实体的经济利益与你的项目成功与否绑定在一起,而不仅仅看这个项目为你个人带来了多少现金级别的收益。这是触及人性的东西,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的生活变得更好,你尽力为给他们营造平台,让大家在这里实现目标,长久地留存下来。反之就是一个不太成功的社区。

最有机会的开源人才群体可能是学生

你谈到了中国的开源文化比较弱,这会是中国开源社区发展的瓶颈吗?

吴晟:中国开源还在特别早期的阶段,不管是开发者的数量,还是项目的数量,都非常少。我们要解决的第一个问题应该是项目创新。在中国很多的开源项目,其实国外已经有这样类似的项目,但我们通常会自己再做一套,而不是去与他们合作,或是建设一个更大规模的开源社区,这可能是目前开源迭代效率比较低的原因。跨实体合作,一直是我们非常困难的点。

跨实体合作为什么在中国这么困难?

吴晟:国内的toB软件公司非常少,除了华为,几乎所有成功的科技类企业都是toC企业。微信、支付宝一类的便利性App背后都有很强大的技术支持,但都是在支撑产品场景,其背后的企业并不是科技公司。什么才是科技公司?大家可以比较一下Oracle和阿里巴巴,没有任何普通人平时能够用得上Oracle的软件,但是所有领域内工作的人都会知道Oracle,如果缺失了它的软件,很多工作无法进行下去。而阿里巴巴旗下的App大家日常都会用到。国外的科技公司,将这个区别得很清楚。

在硅谷,Engineer是个具有创造性的职务,而在中国,这是个劳动密集型产业。这也是为什么中国会有码农这个词,但英语文化里面没有。中国工程师比较忙,也比较被动,他们很多时候都只是在完成某种业务需求。当我们处在这样情境下,怎么能够期望马上诞生一批非常好的开源贡献者或者非常好的开源项目?开源项目本质上是纯技术进展,它不在乎C端流量,在乎的是这个软件是不是能解决实际的问题,这是我们工程师不熟悉的另外一套体系。即便你能处理双11的流量,但更多的情况是,全世界99.99%的企业其流量不及双11的万分之一。你只是解决了自己的问题,但没有解决一个行业或者科技领域的问题。

除了开源项目的创造性缺乏,你认为开源人才也非常短缺,在中国开源人才教育和培养有何看法?

吴晟:很多人问过我对中国开源的看法,能看到很好的变化,但是在短期内我是消极的。并不是我不相信这件事情,而是我觉得这不符合规律,开源不可能在5年内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因为教育是个很长的问题,如果我们要从大学开始培养具有开源文化的人,在短期内一定看不到成效。但学生可能是最有机会的群体,现在的工程师反而并不容易被转换,与他们的能力没有关系,而是我们大部分公司现在的习惯是一定要论证结果之后才动手,所谓的创新投入其实是一个试错的投入。

在开源的未来,学生很有希望成为我们的主力。每年从企业和学校开展的开源合作活动中,都会涌现出大量有潜力的学生,但是他们缺乏土壤,这就意味着增速一定是缓慢的过程。如果我们能看到更多的中国toB的科技企业,才可能有更多这样的人才被教育出来。

云厂商和开源企业battle,你站谁?

怎么看待云厂商和开源企业之间的矛盾?以Elastic与AWS为例。

吴晟:这并不只是云厂商和开源企业之间的矛盾,而是任何一个开源项目都需要面临的现实。我们会看到一些开源项目在改协议,但大家不会见到一个基金会项目被改Lisence,这就是国外很多的项目需要在基金会层面上存在的原因。

在早期,每个开源项目都需要人们参与,这个阶段它们认为云厂商host服务是项目成功的证明。什么时候这个想法会突然改变?那就是当它完成了上市动作的时候。这时候它已经从公开企业变成超大规模企业,更看重企业的合同额和年收入。这并不是开源本身的问题,而是个商业竞争动作,与商业软件的做法没有本质的区别,所以我并不认为它会对开源有多大的影响。

我们喜欢拿Elastic举例子,并非因为它很特别。其实Elastic的早期员工早就实现了财务自由,现在不满足的是项目的投资方,而我们看见的只是舆论场上高高挂起的Elastic招牌。大家关注这件事情是因为重视开源,我理解,但是也需要多想一想,在你看到很多的文章在讲这件事情的时候,Elastic已经存在10多年,这是一个长期发展的结果。

你认为个人开源和企业开源,哪个更容易成功?

吴晟:从短期来看,企业的回报速度最快,因为它可以动用大量的宣传资源,而这在项目早期非常重要。但企业的问题在于它需要一整套的开源逻辑,而绝大部分中国企业的开源逻辑并不清楚,所以当它发展到一定阶段的时候,就会陷入一种纠结,到底应不应该继续开源?应不应该把所有的功能都开源?开源回报是什么?如果别人“白嫖”我应该怎么办?公司战略级的开源项目,应该想清楚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开源。

个人开源可能就没有这些负担,但是起步会很难。绝大部分的项目因为找不到正向循环,在前两年就挂掉了。其实搞开源和做企业一样,需要有人投资,可能是钱,也可能是别人的时间,如果没有任何人投资你,项目一定不可能无限度地坚持下去。

中国开源如果真正走向了成熟,它的标志性事件可能是什么?

吴晟:我觉得是当原创的世界级开源项目出现,真正解决技术领域的问题之时。这是很长一段时间之内,绝大部分想开源开发者需要绞尽脑汁思考的问题。

Apache那些事儿

成为 Apache Member 的门槛是什么?

吴晟:首先你需要把握每年只有一次的选举机会,并且拥有现有的Apache Member提名,在提名之后还需要有更多人投票支持你。Apache Member提名其实是为了保证你在Apache有足够参与深度。不论是曾经发起顶级项目,或是参加过项目孵化、贡献推广甚至筹款都可以,只要你对基金会的帮助得到了大家的认可,你就有机会成为一个Apache正式的Member。

当选Apache基金会董事时,你曾说要给Apache带去一些中国元素,现在有哪些进展?

吴晟:从整体情况来看,在Apache软件基金会里亚洲的声音相对较弱,我希望未来中国能有更多的开源项目和开源贡献者加入。当你有足够多的Apache Member 支持的时候,很多想法才能更好地落地。很多人会认为中国没有自己的开源文化,但我们现在开源的人数都不足,更不要谈及文化了。

如果你深入Apache基金会就会发现,这里有许多五、六十岁的白胡子老爷爷,他们在开源领域积淀了一辈子,形成了自己的文化,而中国大部分人进入这里不超过5-10 年,并且很多人并不是全职做开源。虽然从15年到现在,中国的开源确实发生了很多积极的变化,但是与国外的差距远远比我们想象中的要大,我们现阶段更多地应该是去学习他们,建立自己的开源文化。

在访谈结束之后的休息室里,吴晟与我们聊到了他在开源圈的朋友们,他们从不同的地方因为开源而聚到一起,一遍互相吐槽,一边共同拥抱着充满生命力的开源人生。你对哪一位开源专家的故事更感兴趣,评论区告诉我们,下期访谈预定~

幕后花絮:

吴晟和他的开源朋友们

  • 适兕 开源之道主创

  • 庄表伟 开源社理事长

  • 卫剑钒 《大教堂与集市》译者

  • 姜宁 华为开源软件中心技术专家

你和姜宁是怎么认识的?

吴晟:我们是前同事,后来去了华为,我们一起忙开源的事情渐渐熟识,加入开源圈子以后,发现有趣的人还蛮多的。

为什么那么喜欢卫SIR?

吴晟:因为他擅长说人话,这一点从他写过的关于License专题文章就能看出。License其实是很生涩的东西,而且多是外语,就算翻译成中文也很难懂,但是他翻译成白话之后,不懂开源的人也能看得懂License到底要传达什么。

关于适兕

吴晟:适兕和开源圈子里绝大多数人都不太一样,他曾经做过开发,但现在已经辞职6年,专门做开源布道的工作,没有收入。他也不知道自己能走到哪,但总是充满能量。我不会想成为这样的人,但会被他们吸引,我很崇拜他。

他喜欢看书,总是看很多开源文化教育方向的书,我可能到现在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对这个事情很执着,也很难从世俗的角度上去理解,因为这不是可以拿收入来衡量的。

他对前段时间发生的Doris开源事件非常生气,在外怒跑了10公里。我理解,这件事的痛点不在于金钱利益,而是它损坏了中国人在Apache基金会的形象,如果被广泛流传,可能会毁了大家花了五六年的时间才建立起来成果,并且很多不明事理的人看热闹,它的传播效应就很难预估了。

庄表伟:下午我们接受了一个采访,记者问适兕老师能给我们推荐一本书来了解开源吗?适兕老师就把自己博客上50多本书一本接一本地介绍给人家,记者小朋友就晕了。我很想插话,人家只是想找你推荐一本书,但是你想给人家推荐一种生活方式。

适兕:不是这样的,因为开源没有捷径。

庄表伟:我知道,但是你这样太打击人了,上来就把人家吓回去了。我们不光是做一个采访,我更想把他们带到这个圈子里来,和更多做开源的人交流接触,聊出大家真正关心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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